1986，请接力 |技校|胡青|班主任|老师|学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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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忆的河流一旦解封，30年前的往事便如一江春水，汩汩流淌。那些深藏在冰层下的过往，翻腾着浮出水面，溅起朵朵浪花。

懵懂的少年，无畏的青春，像谢了又开的花瓣，飘落在一路前行的路上。花香弥漫，与我们终生相伴。

1986-1989，你陪我一程，我记你一生。因为，少年情怀最纯真，岁月从不败情深。

（1989年3月，技校操场）

我对技校最初没有好感，一心想像姐姐一样，上师范当老师。13分之差，转身来到技校。以后成为怎样的人，从事怎样的职业，过着怎样的生活，混沌无知。

之所以清楚记得入校时的语文和化学成绩，是因语文是我的拿分项（中考93分），化学是我的丢分项（及格线徘徊），却在技校入学考时语文却垫了底，只有76分。而最怕的化学，反倒如有神助，考了83分。以至于母亲嗤之以鼻：还说你语文好，才考这么点……

报考技校并不知情。母亲怕影响我中考发挥，又怕我考不上中专，悄悄帮我报了技校。我在外地就学，母亲便拿我小学毕业照去填了表。

走进技校考场，第一场考语文。刚落座几分钟，监考老师严肃地要我站起来，摘掉眼镜，比对照片。两名老师围着我相互印证：不是本人，确实不是本人，你帮谁代考？

我眼泪汪汪，却无法证明我是我。看着准考证上带婴儿肥的照片，我极力辩解：那是没戴眼镜的我。可老师不信，要我离开教室去走廊。

旁边的同学奋笔疾书，我心急如焚又委屈万分，执拗地不肯移步。仿佛走出考场便证明我是代考。僵持不下时，突然想起：乌石山此行有20多人考技校，矿劳资科还派了领队，可叫领队证明我是谁。

等叫来领队，在领队再三保证出了问题他负责后，我才得以继续坐下考试，但时间已过去半小时。后来作文时间不够，草草收尾，以至于最拿手的语文得分最低。

技校，还未迈入大门，便给了我一个下马威。

1986年9月13日，技校时光拉开帷幕。

报到是在食堂。那是技校首次招收初中生，现场人头攒动。交完费，行李搬上406，寝室8人三个姓刘，还都带“li”字：刘立强，刘亚莉，刘素丽。缘分，就是这么奇妙。

开学没几天即中秋，学校组织迎中秋篮球赛。男生跟谁比忘了，女生比赛记忆犹新，对阵的是车工班。

车工班女生众多，又高又靓。钳工班仅11名女生，要从中找出5个会打球的，再找一两个替补，真不容易，只能挑个高的上。有些女生完全不懂篮球规则，抱着篮球跑。我因初中住校打过篮球、乒乓球，对持球移动、三步上篮等基本规则略懂点皮毛，被老师推上队长之位。

比赛开始，车工班队长戴笠宗率先进了几个球，比赛迅速拉开差距。我瞅准时机，好不容易投了个球进去，场下欢声雷动。别班同学也同情弱者，看到好不容易扳回一球，也帮着助威。我大受鼓舞，正准备乘胜追击，却被戴笠宗、朝晖两人死死守住，每举一次手想投篮，都被拍掉。最后一次，戴笠宗直接将我眼镜打飞，眼前瞬间一片模糊，只能摸索着下场。

班主任钭老师大学刚毕业，第一次当老师。1966年出生的他，与自己学生黄继华同年，性情中人，喜欢围棋，极富荣誉感。看着场上比分持续拉大，老师连忙取下自己的眼镜，要我戴着上场。我试了试，才300多度，我600多度近视实在看不清。加之镜架大，戴在头上直晃荡。老师不死心，说可以绑个皮筋，我摇头“头晕，看不清”，只得作罢。至今记得，老师当时既着急又无奈的表情。

哪知这2分，是我班硕果仅存的一粒进球。比赛结束，场上比分一边倒：22：2。

熊晓琦看我拿着眼镜架发呆，不停安慰：不要紧喽，眼镜碎了配过就是，要不我陪你去配。第二天，他果然未食言，陪着我还有一名女生（忘了具体是谁，好像是张淑华），坐校车一起去了新余配眼镜。那时的感觉，大家刚入学不到一周，彼此还不熟悉，这名男生可真是个热心肠。

学校的馒头养人，二两一个，又大又有嚼劲。女生常常早上多买一个，课间当零食吃。一个学期下来，个个开始长膘。我从入校时88斤飚到100斤，陈梅娇脸也圆润许多，经常从上铺探下脑袋：这馒头也太好吃了吧！

学校的小卖部就是那时的天堂。女生买瓜子，男生买香烟，但多半只买一根。起初很不解：烟不是一包包的吗，为什么要一根根买，不嫌烦吗？问了几个男生，笑而不语，最后一男生说了实话：没钱呐！何况买一根，别人就不会问你讨烟抽了。

学校没有像样的操场、马路，我们自己动手打水泥地。操场要砌砖，分给了民建班去实践，我班则打靠近女生宿舍的一小段马路。老师带着我们夜间开动。

班上男生极富绅士精神，说男生有44个，女生就不用做体力活了，负责送点水、递递工具打打下手就行。当别班女生蓬头垢面干活时，我班女生切实感受到了被关照的温暖。

干到深夜十一二点，好不容易完工，检查人员来审核。人家只看了一眼：高低不平，重新返工！

大家如雷轰顶，重新返工要干到何时？老师也据理力争。检查人员丢下一句“不打平整，不许解散”，便扬长而去。

正当大家忧心忡忡时，钭老师一介书生，眼镜一推，铲子一丢：去你的，打得这么累这么平还说不平整，有没有道理？返什么工？大家全部走！

大家瞬间转忧为喜，欢呼着一轰而散。至今，钭老师豪迈丢工具，又飒又霸气的样子，如在昨天。

钭老师爱下棋，常召集几个年龄大的男生对弈。学会围棋，便是在技校。以至于有段时间上课，坐在第四排看着前面同学的背影，竟然出现幻觉：男生是黑子，女生是白子，我该怎么吃掉这些黑子，做活两个活口，来救活这片白子呢……

（1988年11月，新余立交桥下）

80年代有很多流行元素：吉他、口琴、迪斯科、喇叭裤，旱冰、卷发、港台歌曲、琼瑶小说……

班上不少人买了吉他，宿舍里陈小华、陈梅娇、刘立强也买了，课余便拨几下琴弦。那时最流行的吉他曲是《献给爱丽丝》，旋律一起，人人哼唱。

刘立强不仅是班花，团委书记，也是学校风云人物，女生部部长。刚进校时的登台表演，落落大方，一人分唱男女声部，轰动全校。加之性格率真不计较，深得老师、校领导喜欢，不仅迷倒本班一半男生，也迷倒别班男生。

民建班的彭健，常跑到406，抱着吉他温情脉脉地对着立强弹唱。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，立强看不上彭大公子，却喜欢上温润如玉的王伟华。

彼时的王伟华，常穿一件军绿修身西服，少语爱笑，性格温和，时髦而内敛，翩翩又少年，如港台少年般的存在。

89年实习，立强名单已在新钢之列，最终却追随爱情去了萍钢，从事检化验工作。92年春天坐火车到峡山口，去萍钢看立强，见面瞬间惊住。她挺着大肚子，说还有七八天就到预产期了。我怏怏而归，有点生立强的气，觉得她在新钢有更好的发展平台。

毕业前夕，她已是预备党员，前程远阔。因班上几名男生到教师家属楼偷了两只鸡，鸡主人告状，钭老师护犊子并没处罚。鸡主人心下愤懑，伺机报复。恰好毕业考监考到我班（有说是特意调到我班监考）。立强是班中焦点，打击她恐怕最伤钳B班吧。当立强刚把试卷移到桌下给后桌同学看，被鸡主人逮住，立强的预备党员没了。

但我一直觉得，立强秀外慧中，性格讨喜，组织能力、交往能力强，走上社会正等她海阔天空凭鱼跃呢，为什么这么恋爱脑，早早把自己嫁了，还这么快就当妈妈，束缚了自己。

若干年后，我和86炼钢班的吴乐共事，他哇的大叫一声：刘亚莉，你在学校可是鼎鼎大名的风云人物呀，不像我在学校默默无闻……我打断他：你搞错了，那是刘立强！

我当时正参加汉语言文学自考，努力想改变命运。而立强较之于我，天赋好起点高，应有更好前景，可转眼却是待产之身。既心疼，又替她不甘。

现在想来，一个女人最好的归宿，就是嫁给对的人，生儿育女，举案齐眉，相携到老。正如现在刘王幸福的模样。但30年前的我，显然无法参透这道理。

（2009年10月，毕业20年聚会于江西冶金职业技术学院）

人生中很多第一次，弥足珍贵，刻骨铭心。比如第一次跟老师去抓青蛙。

几名同学跟着老师到校外田埂上。男同学打手电，女同学提网兜，大家很兴奋。因为老师说抓到青蛙就到他宿舍的煤油炉上烧，给大家当夜宵吃。

岂料转了半天，一只青蛙也没抓着。大家心有不甘，转身便到旁边的蚕豆地里撸起了蚕豆，喜滋滋带回去煮了吃。那时的我幸福感拉满。不是因为偷吃了蚕豆，而是因为做了坏事不被指责，有个带着大伙一起做坏事的另类老师。

走11公里去市区滑旱冰的经历，也终生难忘。

钳B班与电B班组织去抱石公园滑旱冰。我因事误了一天一趟的校车，电工班一女生也没搭上车。两人在校门口徘徊，不甘心就此放弃。她突然提议：要不我们走过去吧？路上有车的话拦个便车。

两人就这么无知无畏地上路了。一路上看见汽车就拦，嘴甜得不得了，一路喊了无数句“叔叔”，却没一辆车搭理。最终，两人踉踉跄跄满身尘土来到溜冰场，进去才玩了20分钟，同学们说回校了回校了，只得无奈地随大部队打道回府。

年少时代的快乐，简单又疯狂。

有的人一辈子忘不了，不是因为他对你有多好，而是因为他的纯真与可爱。倪浩然便是其中之一。他个头不高，爱笑，操着浓重赣州口音，“可有”，“可好”，“看火车去哇”。他的笑很治愈，贯穿了整个技校时光。

聂细兰坐第一排，课间转身伸出一手指，问胡青“去1号吧？”胡青摇头。倪浩然见了，好奇心起，也伸一手指：“1号是哪里？”聂细兰胡青掩面而笑。见没回答，他急得再伸食指：“你告诉我，这是哪里哦？她不去我陪你去哦！”惹得更多同学哈哈大笑。

1993年，倪浩然到新余看我，正逢我和男友怄气。具体什么事怄气忘了，但倪浩然很细心，不偏不倚，很策略地劝我俩和好。2019年我出差赣州，倪浩然绕了大半个城找到我入住酒店，明显发了福，但少年时的模样还在。依然爱笑，絮絮地说着自己的工作和生活，谈着钴冶炼厂改制后的转岗与兼职。时间已悄然走过30年，但他始终不卑不亢，不油腻，不菲薄，对人对事，依旧是少年时的真诚模样。

钳B班一直不温不火，在众多班级中不算优秀。但有两件事，让大家扬眉吐气。

一是合唱比赛。刘立强指挥大家排练大合唱。排练时大家有气无力，并不配合。等上台比赛，大伙的集体荣誉感瞬间点燃，一首“一无所有”唱得荡气回肠，掌声雷动，结果拿下比赛第一名，令老师很是意外和惊喜，同学们也被自己感动坏了。那是钳B班难得的高光时刻。

二是黄继华的中长跑。运动会上，班级男女接力连续扑街。个人赛上，黄继华的中长跑扛起了钳B班的面子大旗，一个人狂揽800米、1000米、1500米三个第一。黄继华爆发力不强，开跑总落下风。但他的节奏感、持久力非常好。随着比赛的推进，别人体力渐渐不支，步伐开始放慢。他始终不增速不减速，匀速奔跑，最终逐一超越对手。

同学之间年龄相差较大，最大的黄继华与最小的陈智相差6岁。许是年龄大无共同语言的缘故，黄继华似乎并不和谁特别热络，只和老师有说不完的话、下不完的棋。他少言寡语不惹事，但学习好，友善持重，像股清流为这个班注入了向上的力量。可惜全班55名同学，立强已费劲找回52人，中间还聚了两次会，但黄继华自毕业后再无任何消息。

（2019年11月，宜春栖隐山庄）

两年半的相伴，娃娃的可爱，素丽的大方和豁达，杨红莲的娇嗲，张淑华自带颤音的歌声，陈梅娇红扑扑的脸蛋和好酒量，聂细兰弯弯的笑眼，陈小华衣袂飘飘的红裙，胡青、罗爱香令人羡慕的成绩。还有热心肠的赖子（立强王伟华牵线人），语言天赋极强的胖子，会写空心字的柳舜，将我从河下水库救起的刘富东，仅半桶水却非要教我们跳迪斯科的葛政，乒乓球比赛不敌对手时替我遗憾的陈智，以及彭峰的男中音，钟永华的羞涩，郑昭的认真，迅速窜个子的小巴义，有着红红嘴唇的毛青山，外表粗犷内心细腻的烟霸，白晰帅气性格腼腆的朝阳朝峰，昂匠昂匠（眼镜眼镜）叫我的作水……钳B班的每个男孩女孩，都妆点过我的青春，让我的回忆缤纷多彩。

1989年3月，我们在半学习半玩耍的路上跌跌撞撞，终于到了实习分手时。恋人在火车站相拥哭泣，我们也哭。为别离，为即将逝去的青春，也为原以为遥不可及却扑面而来的未知前途。

电影《老师好》中有段台词：人生就是一次次幸福的相聚，夹杂着一次次伤感的别离。我不是在最好的时光遇见了你们，而是因为遇见了你们，才有了这段最好的时光。

调皮的我们翘课，打架，睡懒觉，躲早操，偷鸡摸狗，顺食堂的猪肉和饭菜票，肆无忌惮地叫蒋老太婆，往返校家还不忘恶作剧般逃票……

那群冲动的、幼稚的少年，本性是善良的、单纯的。我们都曾犯错，在错误中长大并纠错才是人生常态。年少给了我们犯错的理由，好在时光赐予了我们改正的机会。

没有比时光之剑更锋利，没有比追忆之心更柔软。在班群里不言语，并不表示不关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