悠悠的桨声 清清的水

分宜县城郊外的十里店湿地，每天被水草打捞船的桨声唤醒。它一醒来，一簇簇小鱼就开始兴奋，在湖面窜来窜去；一群群水鸭子放肆地游曳，不时扑棱棱在水面划出长长的浪痕；红喙黄脚的黑水鸡在苇间踱步，“唧唧唧”，嘴巴没闲着；白鹭优雅地立在水面浮标上，或停栖湖岸绿树，让树瞬间开满白花……

姜再桂很享受这种和谐。作为湿地水生态养护组的组长，他每天最早来到这儿，统筹安排好养护团队20人的工作，然后开始水域巡查。这420多亩的十里店湿地，是仙女湖水源地之一，它的生态功能可想而知。

甫一见面，姜再桂就领我参观十里店湿地，详细介绍动植物，讲解立体生态系统。我一路问得很勤，他一路答得很细。我知道，自己第一次走进了湿地“内心”。假如你也有兴趣，不妨随我用不同视角，来领略它的风采——

如果我是一只鸟，就会翱翔天空向它俯瞰：十里店湿地是一个呈金字塔状的公园，拱桥、彩色游步道、凉亭有序分布，一个个移动的黑点，是慕名而来的游客。“塔尖”36台暴气机喷出伞状水帘，像盛开的硕大银色花朵，它们增加水中溶解氧含量，促进着藻类、鱼虾及浮游生物的生长。在“塔沿”，芦苇、香蒲、再力花等挺水植物错落云集，大叶浮萍铺成的绿毯上，黄花点点带笑颜。挺水植物、浮水植物们，一刻不停忙着降解水中有机物。“塔基”的巨大水面，割草船在水下吐出“铁舌”，绞断的水藻被滚送上来，十多条打捞船散落其中，悠悠荡荡。

如果我是一条鱼，就会潜入湖底向它探秘：十里店湿地竟然是一座生机勃发的水下森林。水底95%以上的面积生长着苦草、金鱼藻、黑藻、菹草等沉水植物。所游之处，水草葳蕤，阳光一打入水中，就被它们摇碎了，到处晃荡着柔和的光影。苦草叶片修长，却极脆嫩，鱼儿触碰、风吹水漾，都容易使它们折断，于是水面漂浮着，这里一丛丛，那里一丛丛。其他的水藻也算娇嫩，鱼咬鸟啄之后，也浮在水面。打捞这些水草工程浩大，13个养护员每天不停收割、打捞，日处理1万斤以上。水藻是优秀的“搬运工”，吸饱水中氨氮磷等之后，再被养护员清运出去，从而保持水体清洁。

姜再桂说，十里店湿地构建了完整的立体生态系统，这里所有生物都遵循自然法则，科学高效有序地维持着生态平衡。“你来得不太巧，从6月份开始，水鸭子进入了孵化期，大部分躲进湖畔山上了，等孵化结束，水里可就热闹了，经常是上千只。二三月份，还可以看见成群的野鸬鹚。今年春节，飞来了几只天鹅，可把摄影爱好者高兴坏了。”

我对姜再桂说，没关系，我游了岸、上过船，已经感受到十里店湿地的美了。从湿地流入仙女湖的清水，达到地表水Ⅲ类标准（非湖库），这是对这种美最科学、最精准的表达了。

▲姜再桂和同事们在养护十里店湿地。

二

地还是这方地，但水已不是昔日的水。

姜再桂和其他养护员梦了几多回，终于盼来了一湖清水。他们都是生长在湿地周边村庄的渔民。以前，十里店湿地是一大片鱼塘，是大家的收入来源。但因水质差，鱼品质不好，难卖出去。龙须沟过来的水，能有好水？大伙都晓得，却也无奈。

姜再桂说，这龙须沟呀，是分宜县一条主排水渠，贯穿城区，全长6公里，由于建成时间长，管网建设滞后、污水处理能力差、垃圾清理不及时等，这水成为劣Ⅴ类。流经之处，鱼少虾绝，臭气熏天。这水最终汇入烟波浩渺的仙女湖。

环保有要求，人民在期盼。从2007年始，当地政府对龙须沟实施雨污分流、污水处理，8年时间完成污水主管网、县污水处理厂建设，城区污水尽纳管网，水质明显提升。2016年以来，当地又启动龙须沟水环境提升综合治理项目，沿线建了6个湿地。它们就像6个绿肾，镶嵌在大地，日夜消纳着农业面源污水和城市生活污水。

2019年，听说项目运营公司招聘水生态养护员，姜再桂“噔噔噔”上门了。问他有啥想法和特长？他说，从小长在水边、玩在水边，对水有感情。而且，曾经在广州、三亚的游泳馆、滨海景区当过8年救生员。2014年回乡后，跟人合伙承包了200多亩水面养鱼。

“湿地建起来了，我也就退渔了，想干点生态环保的事儿。”姜再桂把道理拎得明白。对方欣然点头，一拍板：“行，你来上班吧！”十里店湿地附近的不少渔民，因鱼塘变湿地，身份也随之转换，成为光荣的水生态养护员。

这活儿分岸上和水面，姜再桂水性好，直接就下水了。真是一湖好水啊！姜再桂看草长花开，看鸟凫鱼跃，看波光清影，在欸乃的桨声里，这水的前世今生就像过电影，在脑海里不停放映。他总在心里说：这水来之不易啊，一定要守护好。

由于工作出色，姜再桂后来“荣升”湿地水生态养护组组长。从组员到组长，岗位不同，脑袋里装的东西也得不一样。他成天跟着项目部水生态技术主管，像水藻吸氨氮一样，将水面保洁、水草病虫害防治、藻类暴发控制、鱼类种群控制等知识，吸到自己脑子里。

水生态养护真是一门科学！姜再桂说，生态系统各物种必须保持平衡，只要有一个物种失衡了，就容易导致生态系统的破坏。譬如鱼吧，湿地有鲤鱼、草鱼、鳜鱼、鲫鱼、白条……有的拱底，有的浅游，有的食肉，有的吃草，你得根据水质、动植物的微小变化，来控制鱼的种群数量……

姜再桂如数家珍。我忽然觉得，他就是一个水生态养护专家嘛，哪里是什么农民？

三

6个湿地近千亩水域。要守护好这6座水下森林，可大意不得。姜再桂早出晚归，还经常三更半夜现场巡查。

“福寿螺，知道吗？”姜再桂问我。我说：“知道，外来物种。”姜再桂说，湿地福寿螺特别多，喜欢吃水藻，祸害大呢。这东西繁殖快，一年四季都产卵，而且喜欢晚上在岸边或挺水植物间产卵。所以，经常要晚上去找，看见葡萄串一样的红色颗粒，那就是螺卵，得把它清除掉。唉，太多了，没法完全清除，只能控制一定数量……

然而，对姜再桂最大的考验，还是防人。湿地鸟禽鱼虾多，尽管明令禁止猎禽、捕鱼，但还是有人铤而走险。“不少还是熟人，所以挺尴尬的，老得罪人。”“那你怕不怕得罪人？”我问。他说：“那倒不怕，怕就不做这个事了。”

有一次，夜黑风紧，几个光点在十里店湿地闪烁。夜巡的姜再桂发现后，知道那是有人戴着头灯，用弹弓钢珠打鸟，便上前制止。对方语气蛮横：“这地方又不是你家的，少管闲事吧。”“这地方是大家的，所以需要大家爱护啊！”

见劝告无效，姜再桂拿起手机：“你们打的野禽是国家保护动物，我只要报警，就会量刑的。趁还没伤害它们，你们赶紧走！”对方一听，只得悻悻离开。

十里店湿地水草丰美，鱼也长得精神。刚开始，偷鱼现象时有发生，甚至还有外县的人过来捕鱼。一次，姜再桂巡查发现有人下水放网，立马制止。可对方不听，说鱼既然是野生的，为什么不能捕？

姜再桂看对方态度还好，耐心上起了水生态保护课：“湿地水底种的水藻，有净化水质作用。你们下水放网，会弄死不少水藻。水藻少了，就会影响水中有机物的降解，水质会变坏，水质坏了其他生物也长不好，整个生态系统就被破坏了。”

听罢这些话，网鱼者满脸发烫：“没想到里面学问这么大。以后不敢了，不会再来抓鱼了，放心吧。”马上，姜再桂脸上露出欣慰的笑。

现在，湿地水生态环境保护意识在当地已深入人心。姜再桂和同事们的坚持，换来了湿地的安宁、和谐、美丽。

水草相拥、鱼虾追随，禽鸟作伴，湖上倒映满天红霞，脸颊身上柔风轻送，养护员们虽然辛苦，但此时，他们自认为是世上最幸福的人。遵循天道，融入自然，和谐相生，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。

湿地带来了辐射效应，即使湿地之外的小渠小沟，也尽显天然之美。姜再桂兴奋地说，野生小虾米，对水质要求是极高的。这两年，湿地外面的小沟里，虾米多起来了，晚上灯光一打，一丛丛的，发出点点萤光，特别漂亮……

我笑了，对姜再桂说，看来你是真爱这份工作。姜再桂满脸认真地回答，是啊，我喜欢这份工作，今后会继续做好环保事业的。

不知怎的，听他说出“事业”二字，我突然有点感动。我想，只有更多普通人意识到生态环保的重要性，并积极参与其中，我们的生活才会变得更加美好。